1
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,晒得柏油路面泛起一层黏腻的热浪。
我拧开刚买的矿泉水瓶盖,冰凉的触感短暂缓解了指尖的燥热。
一转身,便利店门口空荡荡的。
刚才还牵着我衣角,央求着要草莓味棒棒糖的女儿朵朵,不见了。
“朵朵?”
心跳猛地漏跳一拍,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。
2
我几步冲出便利店,目光急切地扫过人行道。
穿着校服的孩子们三三两两地走过,嬉笑声尖锐地刺着耳膜。
没有那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小身影。
喉咙发紧,我提高声音,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“朵朵!”
便利店老板探出头,指了指斜对面的监控探头。
“刚才有几个穿蓝马甲的,说是搞什么爱心助学,你女儿跟他们说了几句话,就……”
老板的话没说完,我已经冲进了便利店狭小的后台。
监控画面有些模糊,噪点跳跃。
几个穿着蓝色马甲的成年人围着朵朵,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。
其中一个弯腰抱起了朵朵。
小小的身体在她怀里扭动了一下,似乎有些抗拒。
画面一转,朵朵被塞进一辆白色的面包车。
车身上贴着模糊的“儿童基金会”字样。
车牌的位置,被一块刺眼的反光贴纸完全遮挡。
面包车汇入车流,消失在街角。
3
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留下几道泛白的月牙印。
警察很快赶到,例行询问,记录。
我靠着冰冷的墙壁,视线没有焦点,耳朵里嗡嗡作响。
直到一个警察递过来一个小小的证物袋。
里面是一枚纽扣。
金属材质,边缘有些磨损,上面清晰地刻着两个字母:TL。
“在孩子被抱走的地方找到的,应该是挣扎的时候,从志愿者马甲上扯下来的。”
TL?不是车身上的“儿童基金会”。
我死死盯着那枚纽扣,仿佛要把它看出洞来。
一个年轻的辅警小声补充。
“有目击者用手机拍到了面包车的尾灯,右后方的灯罩有明显裂痕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更低了些。
“这个特征,跟三年前邻市一起儿童失踪案里的嫌疑车辆,对得上。”
三年前。
邻市。
冰冷的字眼像针一样扎进我混乱的思绪。
4
回到空荡荡的家,女儿房间里熟悉的玩偶和绘本,此刻都像无声的嘲讽。
我瘫坐在地上,目光落在朵朵放在小书桌上的书包。
粉色的兔子书包,拉链上还挂着朵朵最喜欢的毛绒挂件。
我颤抖着手拉开拉链,里面散落着几本作业本,一个空水壶。
还有一张棒棒糖包装纸。
不是朵朵常吃的那个牌子。
包装纸背面,印着一个黑白相间的二维码。
鬼使神差地,我拿出手机,对着那个二维码扫了一下。
屏幕跳转,加载出一个简陋的网页。
“TL助学计划”。
又是TL。
网站顶端是宣传语,下面罗列着捐赠光荣榜。
密密麻麻的名字滚动着。
一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屏幕中央。
周志明。
我的前夫。
那个离婚时声称生意失败,净身出户,只留一套贷款未清的房子的男人。
捐赠金额那一栏,清晰地显示着一笔不小的数目。
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。
我扶着桌子站起来,眼神冰冷得吓人。
手机屏幕的光,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。
周志明。
那个口口声声说净身出户,连女儿抚养费都拖拖拉拉的男人。
他的名字,赫然印在那个带走朵朵的“TL助学计划”捐赠名单上。
5
我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涌的情绪,点开了那个简陋网站的“加入我们”链接。
用一个早已不用的邮箱和化名,我填写了志愿者申请表。
意料之外的顺利,第二天就收到了“面试”通知,地点在城郊一座不起眼的写字楼。
没有基金会应有的气派门面,只有一块小小的铜牌挂在单元门口,刻着“TL”。
接待我的女人笑容热情得有些刻意,递给我一件崭新的蓝色马甲。
和监控里那些人穿的一模一样。
办公室不大,几张廉价的办公桌拼凑在一起,墙上贴着几张打印出来的山区儿童照片,像素模糊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打印机墨粉和速溶咖啡混合的廉价气味。
我被安排整理一些宣传资料,薄薄的铜版纸,印着同样的模糊照片和煽情口号。
几个“同事”埋头打着电话,语气熟练地劝募,间或夹杂着几句听不清的低语。
我假装认真地分拣着传单,眼角余光却在飞快地扫视四周。
通往里间的门虚掩着。
趁着接待女人接电话的功夫,我端着一摞整理好的传单,脚步放轻,朝里间走去。
“我把这些放仓库。”
我低声说了一句,也不管有没有人回应。
里间果然是个仓库,或者说,更像个杂物堆放点。
扑面而来的是灰尘和廉价塑料制品的气味。
几十个半人高的纸箱堆叠在一起,箱体侧面用马克笔歪歪扭扭地写着“捐赠文具”。
和网站上的宣传一致。
我放下传单,目光落在其中一个纸箱的封口胶带下。
那里隐约露出一角白色的标签。
我不动声色地靠近,假装整理旁边的箱子,指尖快速地抠开一点胶带。
白色的标签露了出来。
上面印着一行英文和一个条形码。
“GlobalTrans Logistics”。
下面还有一行小字,像是一个目的地代码,指向汉堡港。
跨国物流。
捐赠给国内山区儿童的文具,为什么要用跨国物流运往德国?
心脏猛地收紧。
我快速用手机拍下标签,恢复原状,若无其事地退了出来。
回到办公区,接待女人还在打电话。
角落里一台电脑屏幕亮着,似乎暂时无人使用。
我走过去,假装要查找什么资料。
屏幕上是一个简单的内部管理系统,需要密码。
我试了几个简单的密码组合,都提示错误。
目光扫过桌面,一堆文件中压着一张外卖单。
单子背面,潦草地写着一串数字和字母。
像是某种账号密码。
我深吸一口气,快速输入。
登录成功。
是一个财务相关的界面,权限很低,只能看到一些流水记录。
大多是小额的捐款入账。
我快速滚动页面,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凉。
突然,一条备注为“境外服务费”的支出记录跳入眼帘。
收款方是一个陌生的境外账户。
金额那一栏,赫然写着:USD 5000.00。
日期是上个月的十五号。
我往前翻,每个月的十五号,都有一笔同样金额,同样备注的支出。
五千美金。
不多不少,正好符合某些国际领养中介机构的“标准服务费”。
我的后背渗出冷汗。
就在这时,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。
是负责朵朵案子的李警官。
我走到窗边,压低声音接起。
“宋女士,那个纽扣上的DNA检测,有结果了。”
李警官的声音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凝重。
“数据库比对……匹配到了一个人。”
“是三年前邻市失踪案里,一个叫王娟的女人的DNA。”
我屏住呼吸。
“关键是,”李警官顿了一下,“系统里显示,这个王娟……在两年前就已经因为意外事故,被登记为死亡了。”
李警官后续的话语,我听得有些恍惚。
挂断电话,我迅速退出那个简陋的财务系统,将外卖单放回原处,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工位。
指尖冰凉,心脏却像被扔进滚油里煎熬。
跨国物流标签。
五千美金的境外汇款。
一个“被死亡”的母亲。
线索杂乱地纠缠在一起,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深渊。
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,但不能引起怀疑。
又熬了半个多小时,我以身体不适为由,向接待女人请了假。
走出那栋不起眼的写字楼,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,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。
6
回到家,钥匙插进锁孔,转动时发出干涩的摩擦声。
推开门,迎接我的只有一片死寂。
女儿不在家,整个空间都失去了灵魂。
客厅的沙发上,还放着朵朵早上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画笔。
我走过去,拿起一支粉色的蜡笔。
眼眶蓦地发烫。
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,像是有人在门口放了什么东西。
我警惕地走到门边,透过猫眼向外看。
楼道里空无一人。
我犹豫了一下,打开门。
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,静静地躺在门口的地垫上。
没有邮戳,没有寄件人信息。
像是有人特意放在这里的。
我捡起文件袋,触手微沉。
关上门,反锁。
7
我靠在门板上,深呼吸了几次,才拆开文件袋的封口。
里面掉出来的,是一沓复印件。
最上面的一张,标题清晰——《出生医学证明》。
是朵朵的。
签发日期是三年前,朵朵刚出生不久。
母亲一栏是她的名字,父亲一栏是周志明。
一切信息都对得上。
除了……血型那一栏。
复印件上,朵朵的血型,清晰地印着一个“O”型。
可这个“O”字上,被人用笔粗暴地划掉,旁边潦草地手写了一个“AB”。
我的呼吸骤然停止。
我猛地冲进卧室,翻箱倒柜找出家里的户口本。
户口本上,朵朵那一页,登记的信息里,血型一栏,赫然写着“AB型”。
我记得很清楚,当初办理户口时,提交的就是医院开具的出生证明。
为什么这份复印件上的原始记录是O型?
为什么户口本上却是AB型?
那个潦草涂改的痕迹,像一只冰冷的手,扼住了我的喉咙。
是谁送来的这份复印件?
为什么要涂改血型?
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,伴随着刺骨的寒意,瞬间攫住了我。
8
那份粗糙的复印件,和那本红色的官方户口本,并排摊在冰冷的茶几上。
户口本上的信息,是我亲手去派出所,依据医院出具的《出生医学证明》登记的。
那份证明,我当时反复确认过,每一个字都清晰无误。
可现在,这份匿名的复印件,却呈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原始记录。
那个潦草涂改的“AB”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恶意。
谁涂改的?
为什么涂改?
TL基金会。
跨国物流。
五千美金。
“已死亡”的母亲王娟。
前夫周志明。
这些碎片化的信息,像通了电的线路,在我脑中疯狂地连接、碰撞。
火花四溅,照亮一个黑暗的猜测。
如果连出生证明这种源头文件都能被篡改,并且成功录入官方系统……
那么,那个储存着无数家庭希望的打拐DNA数据库呢?
李警官说,纽扣上的DNA比对上了王娟。
可系统同时显示王娟已死亡。
这本身就充满了矛盾。
会不会,数据库里的某些信息,也被人动了手脚?
比如,将本该匹配成功的失踪儿童DNA,标记为“已比中无亲缘”?
再伪造一套合法的“弃婴”证明,利用《涉外收养办法》里的空子……
把孩子,像“捐赠文具”一样,通过跨国物流,“合法”地送到海外家庭?
每一个推论,都让我浑身发冷。
我需要证据。
不是这种可以被轻易涂改、伪造的纸质文件。
也不是可能被篡改的数据库信息。
我需要最原始、最直接、最无法辩驳的生物学证据。
一个念头猛地闯入脑海。
脐带血!
9
朵朵出生时,他们保留了她的脐带血干细胞。
当时是周志明极力反对,说浪费钱,但我坚持,最后还是存了。
那份储存在专业机构的脐带血样本,以及伴随的原始检测报告。
那上面记录的,才是朵朵最真实的基因信息。
我猛地站起身,冲向书房。
我记得,当初签的那份脐带血储存合同,和相关的检测报告,都收在一个专门的文件袋里。
翻找,急切地翻找。
柜子深处,那个印着生物科技公司logo的文件袋,终于被我抽了出来。
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,我颤抖着打开文件袋封口。
里面是一份厚厚的合同,还有几张打印精美的检测报告。
我略过合同条款,直接翻到那张印有详细基因位点和血型信息的检测报告单。
报告由权威的第三方检测机构出具,上面清晰地盖着钢印。
目光迅速锁定血型那一栏。
白纸黑字,打印得清清楚楚。
O型。
就是O型!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然后又猛地松开,血液奔涌着冲向四肢百骸。
我是对的!
我的直觉没有错!
户口本上的信息,是被人为篡改过的!
我的女儿,从出生的那一刻起,就被纳入了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网络。
那份匿名的出生证明复印件,那个潦草涂改的“AB”,不是简单的笔误,而是蓄意的伪造和掩盖。
TL基金会、前夫周志明、那个“被死亡”的母亲王娟、五千美金的境外汇款、跨国物流标签……
所有的疑点,在这一刻被这份原始的脐带血检测报告彻底串联起来。
他们不仅带走了我的女儿,还从一开始就试图抹去我与女儿之间最根本的生物学联系。
用一个虚假的血型,一个被篡改的身份信息,为后续不可告人的目的铺路。
愤怒和恐惧交织着涌上心头,几乎要将我吞噬。
但更多的,是一种冰冷的决心。
我将检测报告紧紧攥在手里,纸张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。
现在,我有了最直接、最无可辩驳的证据。
证明户籍信息被替换,证明这一切从源头开始就是一场骗局。
10
手机屏幕突然亮起,一条推送通知跳了出来。
是直播APP的推送。
“TL基金会正在直播:紧急寻人!7岁女孩朵朵,你在哪里?”
我的指尖一僵。
TL基金会?
寻人直播?
我点开通知,屏幕瞬间切换到直播界面。
画面里,是在TL基金会办公室见过的、笑容刻意的接待女人。
此刻她换上了一副悲伤的面孔,眼眶微红,声音哽咽。
“朵朵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,我们基金会一直很关注她……”
背景是精心布置过的,挂着“寻找朵朵”的横幅,旁边还放大了几张朵朵的照片,笑得天真烂漫。
女人对着镜头,声情并茂地呼吁着网友提供线索,语气恳切得仿佛真丢了自家孩子。
弹幕飞快滚动,大多是表示同情与祝福的。
“可怜的孩子,快回家吧!”
“TL基金会真有爱心,点赞!”
“希望能尽快找到!”
虚伪的表演,令人作呕。
我握紧了手机,指关节泛白。
我的目光,却被直播画面左上角一行小小的白色字体牢牢吸住。
那是平台自动显示的主播地理位置信息。
IP地址:缅甸。
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。
人在缅甸,却在国内平台开着“寻找朵朵”的直播?
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伪善,而是赤裸裸的挑衅和愚弄。
他们以为隔着国境线,隔着网络,就能为所欲为,甚至利用公众的同情心来粉饰罪恶?
一股冰冷的怒火,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慌乱和恐惧。
我手指快速滑动,搜索着相关的法律条文。
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》第二百四十条:拐卖妇女、儿童罪。
每一个字,都带着法律的威严和冰冷。
我将那份证明朵朵真实血型的脐带血检测报告、那张被涂改的出生证明复印件、TL基金会的跨国物流标签照片、前夫的境外汇款记录截图……所有证据,快速整理打包,加密发送给了李警官。
附言只有一行字:TL基金会寻人直播,IP地址显示在缅甸。请求立刻冻结该基金会所有关联账户。
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。
几乎是同时,我切换回直播界面。
11
那个女人还在镜头前挤着眼泪,扮演着焦急的“爱心人士”。
弹幕里依旧是善良网友们不明真相的祈祷和祝福。
我深吸一口气,指尖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敲击。
我没有用自己的账号,而是切换了一个新注册的小号。
一行字,被我清晰地复制粘贴,发送到了直播间的公屏上。
“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》第二百四十条:拐卖妇女、儿童的,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,并处罚金;有下列情形之一的,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,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;情节特别严重的,处死刑,并处没收财产……”
这条评论,夹杂在无数“加油”、“祈祷”的弹幕中,显得格外突兀刺眼。
直播间有短暂的凝滞。
紧接着,我又发了一条。
“TL基金会,你们的IP地址在缅甸,不装了吗?”
屏幕上,那个女人的表情瞬间僵住,脸上的悲伤如同劣质的油彩般剥落,露出底层的惊慌。
她下意识地看向镜头外,似乎在寻求指示。
“所有信息已转交公安,TL基金会直播账号已被封禁。”李警官的声音带着一丝难掩的兴奋,“我们已经申请全国通缉令,同时联系了缅甸警方,启动边境合作机制。”
我攥紧了手中的脐带血检测报告,指甲深陷掌心。
“还有个重要发现,”李警官略微停顿,“协查通报里,发现与朵朵案件类似的失踪儿童信息已有32起,时间跨度为三年,地域分布在五个省份。”
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。不止朵朵一个。整整三十二个家庭!
“这些案例的共同点是什么?”我强迫自己保持冷静。
“所有失踪儿童家长都收到过类似的匿名复印件,出生证明血型与户籍信息不符。”李警官的声音压得更低,“技侦部门怀疑,有人利用《人类遗传资源管理条例》的漏洞,窃取并篡改了这些孩子的DNA信息。”
窗外的天空阴沉得几乎要塌陷下来。
“我需要找到那三十二个家庭。”
“不行,这是警方的工作。”李警官立刻拒绝。
“你知道DNA数据库被篡改意味着什么吗?”我的声音带着切骨的寒意,“即使找到孩子,没有匹配的亲子鉴定结果,法律上他们仍然不属于我们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
“我会联系法医部门,对这一点进行核查。”
我挂断电话,打开笔记本电脑查阅着《个人信息保护法》第六十九条关于集体诉讼的条款,还有《网络安全法》第四十四条对数据篡改的处罚规定。
如果TL基金会能够篡改DNA数据库,那么他们一定有内部人员,医院、公安、各个环节都可能有他们的人。这是一张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网。
12
门铃突然响起。
透过猫眼,我看到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。陌生人?
我没有开门,而是从窗口观察。那女人在门口徘徊了一会,最终放下一个信封,快步离开。
我等了五分钟才打开门。信封里是一张泛黄的照片,背面写着:“明珠商场,北门,下午两点,带上脐带血报告。”
照片上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,与朵朵年龄相仿,却不是朵朵。我翻到背面,角落里印着三年前的日期。
这是那三十二个孩子中的一个吗?
明珠商场人流如织,我戴着口罩和帽子,警惕地观察着每一个可疑的身影。北门附近的长椅上,坐着那个送信封的中年女人。
女人看到我,眼神闪烁了一下,语气平静得显得有些麻木。
“我女儿小倩,三年前在这个商场走失。”女人终于打破沉默,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,“DNA比对结果显示与所有家长样本无亲缘关系,被判定为弃婴。”
“后来我发现了这个。”女人递过一份文件,“小倩三岁时的血型检测报告,与户籍上的不符。”
我接过文件,对比朵朵的情况,几乎一模一样的手法。只不过,小倩的检测报告上是A型,户籍上却是O型。
“你是怎么找到我的?”我问。
“昨天直播间的IP地址暴露。”女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,“我在网络安全部门工作过,查到了你的身份。”
两人对视,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流动。
“我不只找了你。”女人继续道,“这三年,我找到了十七个同样遭遇的家庭。他们在等你的消息。”
我手心微微发汗。“警方已经在行动了。”
“警方?”女人冷笑,“你信任警方?TL基金会能篡改DNA数据库,你觉得他们在哪个部门没有眼线?”
我沉默了。女人说的不无道理。
“他们会把孩子送到哪里去?”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。
“集装箱。”女人从包里拿出一份海关单据复印件,“每个月十五号,广州港都有一批'教育物资'出境,目的地是汉堡。我查过海关记录,这批货从来不被开箱检查。”
我接过复印件,上面的公司名字赫然是“GlobalTransLogistics”,与TL基金会仓库箱子上的标签完全一致。
“今天是几号?”我的心跳加速。
“十四号。”女人的声音里透着冰冷的决绝,“明天,又有一批'文具'要出境。”
夜色如墨,那个女人——她自称王芳——站在广州港的集装箱堆场外围。
“你确定信息准确吗?”我压低声音。
“通过海关系统查到的。”王芳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冷光,“集装箱编号GT-5839,通关手续全部办妥,明早八点装船。”
我环顾四周,港口灯火通明,安保巡逻不断。“我们不能贸然行动。”
王芳从包里拿出一部手机。“我已经联系了其他十六个家庭,他们分散在港口各个位置。还有这个。”
她打开手机屏幕,是一段直播录像。屏幕上显示已有三千多人在线观看,画面中央是一张世界地图,上面标注着几十个闪烁的红点。
“每个点代表一个失踪的孩子。”王芳解释,“我们黑进了TL基金会的服务器,找到了他们的交易记录。这场直播正在全网扩散。”
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。“这是违法的。”
“犯罪分子利用法律漏洞贩卖我们的孩子,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吗?”王芳的声音颤抖着,“每一分钟的拖延,都可能让我们永远失去他们。”
弹幕快速滚动,无数网友表达着愤怒和支持。有人贴出了TL基金会的更多黑幕,还有人声称自己在欧洲,愿意协助寻找已被“领养”的中国儿童。
13
突然,一条弹幕闯入宋雨的视线。
“集装箱里有监控,孩子们活动的画面已经被黑客截获,正在上传。”
几秒钟后,直播画面切换。集装箱内部,幽暗的灯光下,十几个孩子或坐或躺,神情恍惚。集装箱一侧摆放着简易厕所和水箱,墙上挂着几个呼吸面罩。
我的心脏几乎停跳——最角落里,穿着粉色公主裙的朵朵,蜷缩在一个纸箱旁,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娃娃。
“朵朵!”我失声叫道。
几乎同时,王芳的电话响起。是警方。
“我们接到网民举报,锁定了集装箱位置。”李警官的声音透着紧张,“港口特警已经在部署,但是——”他顿了一下,“有人在集装箱里安装了爆炸装置,连接到开锁系统。一旦强行开启,就会引爆。”
我的血液瞬间凝固。
“他们要挟持孩子逃跑。”李警官继续说,“我们已经联系了海关,但船长拒绝延迟启航。他们收了钱。”
“有多少时间?”宋雨问。
“不到两小时。一旦出海,就很难营救了。”
我看着直播画面里的朵朵,又看了看周围聚集的家长们绝望而坚定的眼神。
“我有个想法。”她深吸一口气,“TL基金会的人肯定在监视集装箱。如果我们能让他们相信,警方已经撤离,或许他们会来检查。”
李警官沉默了几秒。“太冒险了。”
“还有更好的办法吗?”宋雨反问。
一小时后,港口灯光突然熄灭,随后是一阵刺耳的警报声。几辆警车鱼贯而出,闪着警灯驶离港口。
远处的监控画面里,几个黑衣人鬼鬼祟祟地接近那个编号为GT-5839的集装箱。
“他们上钩了。”李警官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。
我和其他家长躲在不远处的货柜后,紧张地盯着监控画面。黑衣人中有一个人宋雨认出来了——是TL基金会的接待女人。
女人走到集装箱门前,输入密码,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。就在门开启的瞬间,特警从四面八方涌出,迅速将黑衣人制服。
“孩子们!”我冲向集装箱。
朵朵抬起头,看到我,眼睛瞬间亮了起来。“妈妈!”
我紧紧抱住女儿,泪水止不住地流下。其他家长也冲进集装箱,寻找着自己的孩子。有人喜极而泣,有人却只能望着陌生的孩子们,眼中充满绝望。
王芳站在集装箱门口,目光在每个孩子脸上搜寻,最终定格在一个瘦小的男孩身上。
“小倩呢?”她喃喃自语,“我的小倩呢?”
李警官走过来,神情凝重。“我们在黑客提供的TL基金会服务器数据中找到了所有交易记录。有126名儿童已经被送往海外,伪造的'合法领养'手续都在系统里。”
我抱紧朵朵,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。“我们要把他们都找回来。”
特警押送着黑衣人离开。那个接待女人经过我身边时,突然诡异地笑了。
“找不回来的。”她轻声说,“他们已经有了新的家庭,新的身份,新的国籍。法律会站在我们这边。”
我盯着她,一字一句地说:“《刑法》第二百四十条,拐卖妇女、儿童罪,情节严重者,处死刑。”
女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“而且,”宋雨继续道,“《个人信息保护法》第六十九条赋予了被侵害者集体诉讼的权利。篡改DNA数据,是情节特别恶劣的违法行为。”
女人被带走了,但她的话像一根刺,扎在我心里。那些已经被送往海外的孩子,真的找不回来了吗?
14
一周后,司法部专案组办公室。
“根据《网络安全法》第四十四条,我们已经锁定了TL基金会在暗网上的全部交易记录。”司法部高级专员杨冬指着屏幕上的地图,“这126名儿童分布在欧美八个国家,通过伪造的'合法领养'程序进入当地家庭。”
我和王芳等三十二个家庭代表坐在会议室里,目光聚焦在那些代表着自己孩子的红点上。
“我们已经启动了外交渠道,要求这些国家协助调查。”杨冬继续说,“但是,国际法律程序复杂,且许多收养家庭是善意第三方,他们不知情。”
王芳脸色苍白。“意思是,即使证明这些孩子是被拐卖的,也不一定能带回来?”
杨冬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我有个发现。”
我打开电脑,调出一段监控录像。“这是朵朵被救出后的画面。注意这个男孩。”
画面中,一个大约十岁的男孩站在角落,神情紧张地看着四周。与其他孩子不同,他衣着整洁,腕上还戴着一块精致的儿童手表。
“这孩子不是被拐卖的受害者。”我放大画面,“他的手表是最新款智能定位手表,价值不菲。而且,他与那个接待女人有明显的眼神交流。”
专案组成员交换了一下眼神。
“你的意思是?”杨冬问。
“他可能是TL基金会某个高层的孩子。”“而那块手表,很可能不只是普通定位手表。”
数字取证专家迅速接过话题:“现代智能手表往往具备录音、拍照功能,部分高端产品甚至内置微型存储芯片。”
三小时后,那块手表被拆解。内置芯片中储存的数据令所有人震惊——完整的客户名单、交易记录、银行账号,甚至包括与各国领养机构的通信记录。
更重要的是,芯片里有一个加密文件夹,里面存储着所有被拐儿童的原始DNA信息备份,以及被篡改后的数据对比。
“这是他们的保险。”杨冬解释,“一旦交易出问题,可以用这些资料要挟买家。”
15
三个月后,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。
朵朵穿着整洁的校服,站在证人席上。她的对面,是低着头的TL基金会主谋——周志明,我的前夫。
“朵朵,你能告诉阿姨,那天在便利店发生了什么吗?”检察官温和地问。
朵朵看了看我,然后挺直了小小的背脊。
“我在等妈妈买水,有人给了我一个棒棒糖,说是爱心活动。然后那个阿姨说要带我去见爸爸。”小女孩的声音清晰而坚定,“我不想去,但她们把我抱上了车。”
周志明的肩膀明显颤抖了一下。
检察官递给朵朵一本小册子。“你能读一下这个吗?”
朵朵接过来,声音稚嫩却坚定:“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》第二百四十条:拐卖妇女、儿童的,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,并处罚金;情节严重的,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,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;情节特别严重的,处死刑,并处没收财产。”
法庭里鸦雀无声。周志明抬起头,脸上是彻底的绝望。
我看着女儿,眼中既有泪水,也有骄傲。那个弱小却勇敢的身影,此刻仿佛比法律更有力量。
16
一年后,在外交部与各国政府的共同努力下,126名被拐儿童中的108名已经被确认身份,其中87名已经回到中国,与亲生父母团聚。
剩余的孩子,或因为已经适应了新环境,或因为收养家庭提出法律诉讼,需要更长的时间来解决。
王芳的女儿小倩,是最后一批回国的孩子之一。当飞机降落在北京首都机场,王芳看到女儿走出通道的那一刻,整个人瘫软在地。
小倩比三年前长高了许多,眼神中多了些陌生和疏离,但当她喊出“妈妈”的那一刻,所有的隔阂仿佛都不存在了。
我和朵朵站在人群中,见证这一刻。朵朵紧紧握着妈妈的手,仰头问道:“妈妈,为什么坏人要把我们带走?”
我蹲下身,与女儿平视。“因为有些人为了钱,忘记了做人的基本道德。但是记住,法律和正义永远在我们这边。”
朵朵认真地点点头。
夕阳西下,我带着朵朵走出机场。新修订的《反拐卖人口法》刚刚颁布,其中专门增加了针对DNA数据篡改的严厉处罚条款。
这是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,也是无数家庭团聚的希望。我知道,未来的路还很长,但只要有法律作为后盾,有爱作为动力,黑暗终将被光明驱散。
朵朵跳着走在前面,粉色的裙摆在风中飞扬,像一面胜利的旗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