师尊捡回的貌美小师妹是超绝敏感肌。
我教导同门,她哭着说我抱团孤立她。
我下山历练,她告状我偷偷进步不带她。
师兄弟们骂到我门前:
“大师姐容貌丑陋嫉妒心强,是着了俗相,岂能得道飞升?”
我拔剑划烂他们的脸:
“心为形役,看来你们是忘了问道初心,我这就划烂你们的脸,让你们想起来。”
1
小师弟捂着血流如注的烂脸哀嚎,小师妹此时已经吓得脸色苍白。
她愣在原地怔怔望着我:
“大师姐,他们不过是想替我要个公平,你怎么能如此暴戾残害同门?”
我泰然自若地擦剑,须臾间师尊出现在门前。
他眉眼微蹙,挡在小师妹身前:
“姜元,我本来不愿意揭露你的身世,如今你虐待同门无可救药,为师也不替你遮掩了。”
我缓慢抬眸,眼神里流露出趣味:
“哦?我乃大肇朝人人尊敬的长公主,我的身份还需要师尊告诉?”
来我院落门前讨伐的师兄弟们皆是望向师尊,连小师妹宋芙也是指尖微紧,屏息敛神听着。
师尊哀叹:
“一个月前,大能飞升的通天之路在山脚的石冢村出现,里面掉落出一卷天书。”
“天书上写着,云澜宗百年内会出现一位祸世恶女和一位救世天女。现在宗内只有你和宋芙两位女子。”
小师妹捂住嘴巴。
二师弟率先站出来,提剑指着我:
“大师姐,你自请退出宗门吧,不要等我们把你赶下山,到时候就不好看了。”
三师弟把宋芙护在身后,怒目瞪着我:
“姜元,你是金尊玉贵的大肇长公主,阿芙是山脚流浪的乞儿,你下山吧,以后不要欺负阿芙了,她也怪可怜的。”
我一口气血涌上心头,拔出剑尖指向师尊,凶猛的剑气罡风刺破他的袖角。
师尊双眸睁大,面露不解:
“姜元,你不过去年才结成金丹,今天怎么就到元婴中期了?”
我冷声嗤笑:
“修仙问道不过是修心,心无旁骛,不忘初心,方得始终。我自进入宗门那日就立下志向,要'拯救世人,得道飞升'。师尊问我缘何一日千里,进步如此之快,不如扪心自问自己为什么停在化神初期百年不曾进步,是不是着了俗相?沉迷于七情六欲里,忘了初心?”
众人怒斥我目无尊长,离经叛道。
只见师尊口里涌出一汪鲜血,他往后退两步,摆手道:
“天书里确实未曾说过姜元是祸世恶女,是我落了俗心,此事就此作罢,不要再提。”
话毕,师尊转身飞入无妄山峰洞府,他忘了初心,此时把自己关在洞府里闭关重拾初心了。
没有师尊撑腰,小师妹眼里闪过一抹怨毒。
她打量四周没有打得过我的师兄弟们,于是凑到我面前,哭得梨花带雨求饶:
“大师姐,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吧,反正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女,在这世上也没人能为我做主,只求大师姐能用平常心对待我,我还想跟着你学剑术呢。”
我推开宋芙的手,她顺势柔软无力地跌倒在泥地里。
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人身上,我转身离开:
“那些师兄弟们替你说话,而不替我说话,无非是在我身上得不到任何东西,你无才无德,无资无本,只能靠媚存活于世。有心思汲汲营营那些男子手里零星剩下的恩惠,不如立下初心自己提剑去争去取。你看我,完全不需要他们替我说话。”
这些话是用神识传音的,只有宋芙能听见,她从泥地里追出来,站在山崖边。
我已经御剑飞远,只留下背影。
宋芙隔空用神识传音怒骂我:
“姜元,你生来就什么都有!你如今高高在上指责我,不过是你理解不了我的境遇,这世道薄待我,若我初心是与世为恶呢?”
我衣袖拂过,清风刮过林间,把宋芙吹挂在山崖树梢上晃来晃去:
“也敬你,你能坚持下去,也能得到想要的。”
2
第二日,我在人间的未婚夫裴骋拿着婚书来到云澜宗与我退婚。
小师妹跟在裴骋身后,端茶倒水侍奉他。
师尊闭关,裴骋当着二长老的面把一纸绯红的婚书撕裂,投掷到火盏里面。
裴骋和小师妹相视一笑,然后转过头朝着我抱歉鞠躬:
“实在是对不住长公主,你我缘分太浅,今生做不成夫妻了。”
我挑眉,手指搭在剑鞘上有节奏地击打。
小师妹见状慌张站在裴骋身前:
“大师姐要伤就伤我吧,不要责怪裴郎。我下山历练时偶然救了他,我不知他是你的未婚夫,才和他两情相悦。”
我冷嗤一声,拔剑出鞘,凶猛剑气罡风把裴骋的衣袍撕成碎片。
他大叫一声,伸手慌乱地捂住光溜溜的身子。
在场的同门弟子一阵唏嘘,对着裴骋指指点点。
他脸颊涨得通红,厉声呵斥我:
“姜元,你哪里像个女子?你相貌丑陋又这么悍妒,阿芙温柔貌美,我瞎了眼才会选你不选择她!
一缕血珠在空中划过,我的剑刃滴落一滴滴殷红。
裴骋捂住眼睛哀嚎:
“我的眼睛!我的眼睛瞎了!救命啊!”
我立在裴骋身前,脸颊不断幻化,男女老少,美貌丑陋都有:
“我早就入了元婴境界,世上再美的容貌我想变化就变化,可我没有幻化。有了绝对的实力,不需要用美貌来讨好任何人。”
“感受到我长剑出鞘的威力了吗?这一剑是缘由你不守夫德。宋芙尚且不论,可你裴骋作为我在凡间的未婚夫,和其他女人眉来眼去,就是不守一纸婚书的诺言。我如今只求问道飞升,你伤不到我的心。若我是凡间女子,她们会不会一时想不开,就投湖了去?”
裴骋趴在地面仓惶地往后退,嘴里连连喊着“不要过来”。
我用内力把他击飞到大殿的台阶之下:
“被我的本命剑所伤,除我之外,你的眼睛无人能治。既然你被皮相所困,我就剜了你的眼睛,以后就用心去感知世界吧。”
3
这之后,我转身进入寒池闭关了三年。
再出来,师尊领着小师妹来到我面前:
“宋芙天资卓绝,这三年又刻苦修炼,现在已经到达筑基晚期。近日魔渊异动,你带领师兄弟们去查看异象,宋芙结丹在即,你照拂她一二,祝她突破。”
云澜宗一行二十人的队伍,来到荒原西南角深处的魔渊。
万尺悬崖下,传出阵阵悠长的龙吟声。
我目光凛然,望着身后一行人,他们听到龙吟的瞬间,都浑身颤抖,几欲腿软下跪。
宋芙牵着二师弟的衣袖,声音颤抖:
“二师兄,下面是堕仙龙怪吗?”
二师弟深呼一口气,走到我面前,鞠躬道:
“大师姐,小师妹马上要结金丹,此时出了差错就会丹毁人亡,我们就留在上面保护小师妹,这深渊龙怪就由大师姐去解决吧。”
我嗤声冷笑,浩荡剑气把众人击倒在地,冷厉的罡风把宋芙推下深不见底的悬崖:
“我半年结丹,你入门三年还未结成金丹,可见道心不稳,现在下去想想你是为何要来拜师修仙。”
众人惊呼中,我跟着宋芙一跃而下。
狂卷的煞风一路割破宋芙白皙的胳膊,精致的脸蛋。
我有霸道的真气护体,一路匀速飘下万米高空,在最后一段高度搂住宋芙纤细的腰肢,脚尖缓缓点地。
宋芙怨毒地瞪住我:
“大师姐公报私仇可见也不是什么救世天女,这副恶毒做派简直坐实你祸世恶女的名号。”
我盯着前方的虚空没有给宋芙半点儿眼神,脖颈传来窸窸窣窣的锁链收紧声,我目光俶地一凛。
此时的宋芙已经逐渐窒息,脸颊憋得通红,她挣扎着扯动脖颈间无形的枷锁。
凶猛的龙啸声,席卷尖锐的龙骨遗骸,海浪般扑来。
白骨瞬间刺穿我的身体,我随破布般四分五裂,血花如同泼墨溅了宋芙一脸。
灼目的金光闪现,宋芙生死间结成金丹,获得踏空能力,眨眼间跃到百丈高的枯木梢头躲避。
“大师姐!”
我微微一笑:
“喊我干嘛?”
下一秒,我飞溅到虚空的血肉迅速回缩,凝结成原本桀骜的修士样貌,眨眼间单手举剑,剑引雷电劈向山谷,龙骨粉碎,山崩地裂。
我元婴大满,一跃进入化神初期。
宋芙身形踉跄扑到我的脚边,而我正垂头仔细盯着脚下。
一截白骨上生出了两朵潋滟花蕾。
宋芙瞪大眼睛,喃喃道:
“这是即将飞升的大能殒身后,道骨里生出的鲜花,师姐你把这两朵花给我吧,我拿回去交给师尊保藏。”
我挑眉端详宋芙,她眼神不自然地移开:
“宋芙,你说我俩谁是救世天女,谁是祸世恶女?”
宋芙不敢看我:
“大师姐,师尊说善恶岂能轻易定论,与其纠结这个,不如坚持自己的道,修心飞升。”
我来了兴趣,剑刃缓缓挑起宋芙的下颌:
“我记得我的道心是拯救世人,得道飞升。你的道是与世为恶啊?”
宋芙脸色惨白,眸光中又隐隐流露出狠戾:
“大师姐向来对我有偏见,欺我一介孤女无人重视,当初年少戏言,大师姐又何苦咄咄逼人!”
说着宋芙脸色愈发阴沉,声线也变得阴冷:
“幼时,父亲把四岁的我摁进水缸,只为淹死给幼弟熬肉汤喝。
豆蔻之时,青楼老鸨三两银钱把我买走,全家都笑意融融,没有一个人在乎我会面临什么下场。
后面天下乱了,就是你们皇族姜氏统治下的天下彻底乱了,硝烟四起,战火烧到了思南郡,我带着满身伤痕逃出青楼,九死一生回到了石冢村。
那时候见到家人,我以为会是一场乱世重逢,相逢泯恩仇的佳话,结果,大师姐你觉得是怎么样的?
这次是我那人高马大的幼弟,自己当起来货郎,脖颈上给我绑起来一支草牌,一两碎银子卖姐姐的戏码啊!”
说着,宋芙神情哀怨,眼眸中尽是恨意和绝望,她死死攫住我的衣袖,嘶吼着质问我:
“大师姐!你说在这世上我还能信什么?我还能相信什么啊!我恨这世间有什么错......”
我淡然地削掉白骨上的花,两朵骨兰潋滟地衔在寒光闪烁的剑尖。我摘下一朵咬在嘴里咀嚼,另一朵塞入宋芙殷红的唇中。
我泰然轻笑:
“你可以信我。信我的道。”
“骨兰可封锁全部的修为,你我现在就去人间历练。既然天女和恶女难分,世道油烹火煎,谁能坚守自己的道,这人世最后就落入那人的初心当中。”
4
我们来到千里外的蛮夷之地。
一行身披甲锐的汉子把我们拦在骏马前,为首膀大腰圆的汉子勒马挡在小师妹面前。
他咧嘴大笑:
“我们跟随将军进京勤王,没想到路上还能遇见这么水灵的妹子。”
一群人把我和小师妹绑在粮草车上,天上繁星点点,这群借着勤王名义的叛军目无军纪,吃饱喝足后对我们起了歹心。
戴着高帽子的副官提灯来看小师妹的颜色,她把我推到人前:
“我姐姐曾经在天下第一宗云澜宗修行,你和她行事,能把她当做炉鼎,强健身体,延年益寿。”
副官眉飞色舞,竟是转头把消息告诉叛军将领陆衡。
陆衡来时,宋芙面露惊艳之色,身子一歪,弱柳扶风倒在他怀里,哭得梨花带雨:
“将军,我愿用双修之法医治您后腰的刀伤。”
食用骨兰后,我和宋芙的法力都封锁了。
她凑近我,随后摸走我袖袋里的金创丹,偷偷拽进掌心。
陆衡拦腰抱起宋芙,进入营帐前,宋芙扭头朝我露出讥讽的笑容。
月悬苍穹,枯叶卷过大地。
几十个糙汉把我扔进枯草地,猴急地卸甲,冷剑坚甲撞在地面叮呤咣啷,我取出一滴心头血闯破骨兰的封印,化身三米的高壮男相,朝着众人呵笑:
“全都来。”
砰砰砰!
砰砰砰!
此起彼伏的惨厉哀嚎响彻山丘,几十名军士捂着后腰从地面爬着逃跑。
第二天,清朗的日光洒到草地。
宋芙从陆衡帐中走出来,她见到副官正神色恭敬地给我递来烧鸡酒食,周围的小卒见到我都捂着屁股快速跑走。
我缓慢抬眸,朝小师妹一笑:
“昨夜我和你一样畅怀了,只不过位置和你相反。如今我在这军中人人敬畏,还获得右将军的名位,小师妹若继续做人下人,想来不会真正得到尊重。”
陆衡正在一片空地上高声练兵。
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,挥斥方遒,潇洒桀骜。
宋芙望着他,脸颊微微发红。
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,轻嗤笑出来。宋芙疑惑扭头,不悦地盯住我,我和她眼神交缠,揶揄开口:
“小师妹是把对男子的嫉妒和忌惮当成了心动。”
“你已经结成金丹,不仅体格远甚于他,就连寿数将来都会长于他数百年。你样样卓绝于他,却只能在床榻上讨好他,乞讨一点他指缝间流出来的恩惠。你是不甘心啊。”
我拿起武器递给宋芙,手指一根根包裹住她的手背,伏在她耳侧轻声道:
“小师妹,你要用剑。你在云澜宗练的是万剑归宗,不要忘记你的剑。”
宋芙身子骤然一僵,愣怔地看着我许久,脸颊通红,不曾说话。
5
进京的路上,硝烟四起,流民面黄肌瘦,头顶都竖着一缕白巾。
我拦下一位老媪,她眼眶瘦得凹陷,嘴唇哆哆嗦嗦:
“瘟疫来了。”
这半年,宋芙早些时候还会时不时爬进陆衡的营帐,后面她拿起佩剑跟着小兵卒上阵厮杀。
有修仙的底子在,人看着纤细柔弱,却是比九尺大汉还能杀人。
军中尽是男子,最开始没有把我和宋芙放在眼里,后面却都在我们剑下折腰。
发自心底尊我们一声“大人”。
我们兜兜转转来到距离京城八百里外的思南郡。
宋芙骑着战驹,带领兵卒,穿街而过。
长街上白幡飞舞,一樽棺椁在街中缓慢前行,除开抬棺的八人,后面还跟着一群垂髫稚童放声哭泣。
我纵马追上最末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的三岁孩童,看到他的脸颊时,我眉头一皱。
孩童的脸颊溃烂流出黄水,花白死皮下是猩红的烂肉。
宋芙带着兵卒赶上来,她伸手把幼童转向自己,摸到孩童的瞬间,天空传来灵动悦耳的鸟叫。
一只青耕鸟形状的祥云落在宋芙肩头,她瞪大眼睛。
周围放出惊异的唏嘘声。
幼童溃烂发脓的脸颊飞速变好,他停止住哀嚎,只是呆呆立在原地。
“神仙姐姐...救救我们。”
满街的思南郡百姓跪在两道,大声呼唤宋芙为救世天女,求她留下来救百姓于这场灭世瘟疫。
宋芙反应过来,眸中闪烁微芒,得意地望向我,目光在我脸上巡视。
6
陆衡带着全军一万兵卒驻扎在郊外的积善堂。
这里原本是京中权贵为了积福,给无人抚育的幼童修建的容身之所,因着瘟疫,积善堂里的孩童都没了踪影,如今只余下偌大的空场地。
这两日,宋芙只需要略微伸手,在人额心抚摸一下,那人身上的瘟疫就会立刻消失。
半月间,思南郡里大大小小建了数千座宋芙的道像。
香火旺盛,万人叩拜。
这日,陆衡遭了瘟疫,脸色苍白求见宋芙。
她坐在我屋内慢条斯理地挑起一支金簪,对镜插入云鬓之中。
“不见。”
我饮下一口茶水,指尖有气无力抚过宋芙纤细的后颈:
“同袍之谊数年,小师妹不救他吗。
是想像笑看跪在你面前苦苦哀求的父母幼弟一样,看着他浑身溃烂,痛苦而死?”
宋芙掀翻桌面的珠宝盒,梨花木盒出现裂纹。
我唇角微微弯起。
小师妹的手如今除了云鬓簪花,还这么有力。
当晚,陆衡浑身溃烂,气竭于宋芙门前。
次日一早,搬尸匠看见陆衡烂泥一般的下半身皆是吓得冷嘶出声。
宋芙只是看着高高升起的金乌,张开双臂缓缓伸了一个懒腰。
阳光落在我的脸上,我猛地朝脸颊一摸,腐臭的烂肉落到掌心。
宋芙半袖掩鼻,朝我嗤笑:
“大师姐也染上疫病了呀?真不巧,陛下今日要面见嘉奖我,我可没时间给大师姐治病呢。”
积善堂的门开了。
门外皇撵仪仗,熟识的老太监扶着年迈的父皇走进来。
宋芙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。
父皇缓慢抬起眼皮,冷眼瞥我一瞬,沉声对宋芙道:
“天女慈悲心肠,救世有功,朕封你为慈济公主,享食邑万户,并在宫里修塑天女的金身,受香火供奉。”
宋芙款款坐上皇撵,跟随父皇住进了宫中。
宋芙离开不过两日,我全身溃烂,一动不动地倒在积善堂的院中。
一根缚仙绳法器把我捆绑起来,扔到麻袋里。
再得见天光,是在一处熟悉的大殿里。
宋芙立在窗前逗弄灵雀:
“大师姐,陛下把你的公主殿赏赐给我了。我也没想到,陛下当日竟会装作不认识你。”
宋芙蹲在我身前,眼眸露出怜惜的目光:
“大师姐天潢贵胄的家人,和我那为一两银钱打破脑袋的家人,也并无两样。”
宋芙踢了踢我的腰身:
“大师姐,道心可有动摇?你觉得这世人可还值得救?”
我嗓音嘶哑,迎向宋芙嘲讽的目光:
“道心是自己的初心,不会因为别人动摇。”
宋芙眼神骤冷。
她把手抚在我脱肉见骨的脸上,丝丝缕缕的暖流将我包裹其中,宋芙差人给我换洗干净的衣衫,把我扔到人手紧缺的医馆,拂袖而去。
离开前,宋芙语气讥讽:
“大师姐涉世尚浅,不知人心险恶,自然对这人世还有期待。”
7
在医馆的前几日,我浑身散发腐臭的气息,路过我的人都捂紧口鼻,纷纷避开我。
偶尔有权贵沿街施粥,见到我时,把递给我的白米粥转头递给其他人:
“滚开,都烂成这副样子了,早些投胎把粥让给其他人。”
我饿得疲软无力,脚步虚浮。
回到医馆的草席上躺着,耳边传来稚童的哭泣声。
我循着哭声,踉踉跄跄走到后门,只见一群稍大的孩童正在拿石子砸击蜷缩在墙角的小童。
我把小童护在怀里,用最后的力气把大孩子赶走。
正要安慰怀里的小童,他看着我的脸颊瑟瑟发抖,最终用手边的石块把我砸倒在地,颤着手把我脖颈上的玉牌搜刮走,踏着慌乱的步子跑了。
这一日,我内里溃烂,躺在草席等死。
宋芙踏着月光走来,她的手心温暖,握住我的手背漫不经心地把玩。
嗤笑两声后,宋芙开口:
“大师姐,如今你经历的险恶,还不足我以前的十之一二,我都还活得好好的,大师姐怎么如此消沉?”
我瞥宋芙一眼,没有说话。
宋芙抬手落在我的眉心,上次她只是给我吊着命,这次宋芙彻底把我的疫病治好了。
宋芙招手,数十马车的药材拉入医馆:
“这些药材就送给大师姐,大师姐有慈悲心,就留在这里好好济世救人,有什么需要的药材,都可以找我要。”
8
接下来半年,我留在医馆帮着郎中,只要我在这里,宋芙的药材就会源源不断送过来。
不知不觉,我的名号也在民间打响。
坊间都在传我是和宋芙一样的救世仙女。
好景不长,宫里传出来消息,说是伏尸百万的瘟疫就是我带来的。
百姓们的臭鸡蛋烂菜叶堆满医馆的门槛。
不多时,宫里又传出来消息,皇帝得疫病了。
民间的瘟疫几乎绝迹,这时候皇帝得了疫病,人人都说瘟疫要重卷人间,一夜间,民间流传出歌谣。
唱的是烧了我祭天,就能永绝瘟疫。
医馆外响起百姓的怒吼,一群黑甲卫冲进来,把我绑在火红的烈驹上,没一会儿就送到了刑场。
皇帝坐在帷帐里,亲自监刑。
刑场中央架起柴堆,油浇了一圈,然后把我捆在中心的木桩上。
宋芙戴着纱帽,走到我身边,声音幸灾乐祸:
“大师姐,我只是随口向陛下提了一句,说把祸世恶女火焚祭天,就能永绝瘟疫。”
“大师姐和父亲的亲情真是相当脆弱,你再看看刑场下的百姓,他们都是受过大师姐照拂,如今也都瞪着眼珠,振臂呼喊要烧恶女,绝瘟疫!”
我体内真气翻涌,脸颊落下细密的汗珠。
宋芙笑了笑:
“大师姐是怕了?大师姐若是道心动摇,不愿赴死,可以求师妹,师妹有办法保下你。”
我白宋芙一眼,觉得她甚是可笑:
“我的初心是拯救世人,得道飞升。道心亦是如此。没有完成前,我不会死。”
宋芙眼神不解:
“可大师姐如今肉体凡躯,法力也早已被骨兰花压制,如何从烈火中活下来。”
说着,宋芙眼眸狠戾,把一束火把扔到我脚下,衣摆焚烧的气味冲入鼻腔,百姓拎着木桶,把菜油浇到我身上,烈火扑天,浓烟滚滚。
火光照亮半边天空,失去知觉前,我耳边传来师尊的叹息:
“姜元,你竟然越过化神期,直达炼虚后期,只差一步就能得道飞升。”
黑烟中,师尊带着我黢黑的骸骨回到云澜宗。
师尊把我埋在养灵花脚下,便再没有来看过我。
我的神识在白茫茫的虚空中游荡。
这里没有起点,没有终点,只有漫漫无际的灰白,和耳畔一刻不停的唾骂和哀嚎。
每一道声音都在咒骂世间的惨恶,都在怒斥生命的无望。
最后小师妹的声音追着我,她不知疲倦地问我:
“大师姐,你觉得世人值得你救吗?
大师姐,我觉得你固执又可笑。
大师姐,根本就不在乎世人是死是活对吧?你只是想完成心里的执念,你从来没有怜悯过世人,哪怕一瞬。
大师姐,你从来都是为了自己的初心而活,如果你的初心是祸害世间,我觉得你也会做到的。
大师姐,你偏执又自我。”
养灵花在我身上摇曳。
十年来,第一缕金光流入我的枯骨,又极快地溜出来,飞升之光不愿意在我身上停留。
我迷茫了。
小师妹的判词,让我的道心不着痕迹地动摇了。
我分不清自己撑着这一具骸骨,迟迟不坠幽冥,魂飞魄散,也迟迟不得飞升的意义。
9
又过了十年,天下瘟疫重卷。
小师妹身上的青耕鸟飞走,她曾经驱散的瘟疫都又从她身体里爆发出来。
世人视宋芙为洪水猛兽,却又如何都杀不死她。
从云澜宗的峰顶往下望去,整个人间都是白茫茫一片,那是招魂幡的白色。
宋芙无处可去,回到云澜宗山脚。
她没有上山,只是重新窝在石冢村里的一处茅屋里。
那是宋芙在凡间的老家。
白驹过隙,宋芙恨的亲人都早已离世,她在茅屋待了一夜,第二天点了一把火,整个茅屋在火光中消失。
宋芙上山了。
师尊把宋芙接引到我的花冢面前,宋芙把我挖了出来,白骨早就成了枯骨,上面沾满带着铁腥味的泥土。
一抹荧荧白光在枯骨间流转,我没死透。
10
瘟疫横行,世人怨念冲天。
许多魔渊的封印松动,妖兽跑到人间作乱。
师尊带着云澜宗三千弟子下山,走之前师尊把洗恶池打开,让宋芙进去洗涤身上的瘟疫之气。
宋芙没去。
反而天天跑到我的花冢前给我松土,清晨把我挖出来,骂我几句,日落西山,又两脚把我踩进土堆里。
宋芙说的最多的,还是嘲讽我道心不稳,这天我冷不丁回她一句,吓得宋芙栽倒在养灵花脚边。
我伸出一只骨爪,抓住宋芙的脚踝,枯骨迅速生出潋滟缤纷的细密花瓣:
“小师妹,我悟道了。”
我也是世人中的一个。
我对这世间有慈悲心,这世间的我就值得拯救。
只要有我一人觉得世人值得救,这世间就有千千万万个如我这般的人。
这凡世就值得救!
我炼虚期大满,距离得道飞升只有一步之遥。
宋芙惊呼出声,头也不回跑下山,没有给我半个眼神。
养灵花下金光闪烁,惊天动地的雷鸣接连降落到云澜宗的峰顶,我的本命剑从剑池里面飞到手中。
雷电把我的枯骨也劈了个粉碎,我聚气化出金身,眼前一副长卷缓缓展开。
我看见了当日师尊所说的天书:
【恶女姜元,天女宋芙。】
我手中聚气,将天书捏成粉末。
本命剑围着我震动剑身长鸣,我把剑柄握在手中,低头微笑:
“以后你就叫恶女剑。”
“如同师尊所言,善恶岂能轻易定论,是恶女又如何?我的道心是拯救世人,得道飞升。”
11
宋芙下山了,她成为瘟疫源头,走到哪里,哪里就经帷白幡,哀鸿遍野。
她回到熟悉的思南郡,那里的百姓推翻她的天女神像,烧毁她的神堂,把她当做瘟神捕杀。
宋芙自从上次回到云澜宗,就解除了骨兰的法术禁制,这几十年在人世间的修行炼心让她金丹期满,顺利进入元婴期。
她肆意屠杀思南郡的百姓,跳进大肇最长的河里洗涤身体,把瘟疫散布大肇的每一寸土壤。
我找到宋芙时,她正掐着一名中年男子的脖颈,指甲如恶兽的利爪般尖锐,只差一毫就刺穿男子的肌肤。
师尊风尘仆仆,站在眺望亭和宋芙交涉。
宋芙冷笑:
“师尊救这些素不相识的人,却从未怜惜过我。你明知大师姐是祸世恶女,却秘而不宣,烂在心里。”
“你和这天道一样薄待我!天书里面分明说我是救世天女,为什么又让我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瘟神?”
宋芙指甲猛地伸长,将手中男子的胸膛穿破,汩汩鲜血喷涌而出,她狠命瞪着手中的男子:
“几十年前,我还救过你呢,你患瘟疫烂了脸皮,是我抚摸你的额心,治好了你。你现在却带领上千人拿着刀剑来讨伐我!”
我御剑出现在宋芙面前,朝她微微一笑:
“这么多年,小师妹也初心不变呢。”
宋芙只是悲戚地摇头,拧断男子的脖颈:
“当时年少,听了大师姐的话,还以为真心能换真心,现在想来,当真是不值得救你们!”
12
思南郡的天穹黑沉。
魔渊深处的妖兽献祭般冲入我的阵法,血肉飞溅中,一抹抹黑气钻入小师妹的身体中。
须臾间,小师妹身体爆开,无数黑血无穷无尽,乘风化雨,洒下大肇的土地。
师尊眉头紧蹙,召集云澜宗弟子展开玄阵,将污血引入阵心:
“宋芙已经堕魔,需要在一刻钟内将其控制,不然待她炼化更多的妖兽,实力大增后,就只能以众云澜宗弟子生魂祭阵,才能开启通天大阵,将其斩杀。”
宋芙猩红的眼珠飘荡在空中,死死盯住我。
我双手合十,剑引九霄,身体化为狂卷怒风,一时间席卷千里,大肇万里无垠的土地在半刻间掠过大风。
所有黑血煞气都在声声雷鸣中归引在恶女剑之下。
金光划破天际,青耕鸟在九州大地间飞过,瘟疫一时间消失。
通天之路出现在不远处,接引之光洒下。
我控制恶女剑,把全部的黑血凝为一颗黑珠,俶地刺向心口的金丹。
金丹破碎。
魂飞魄散。
我化作一缕清风,钻入通天之路里。
拯救世人,得道飞升。
13
民生晏晏,世间和乐。
那道铺满整个大肇的金色光芒出现后,世人愣怔一瞬,清醒后继续做往日该做的事情。
大能以身殉道,一剑驱散瘟疫。
推倒旧神,拥立新神。
如同五十年前人们给宋芙修筑神像供奉,世人砸了所有供奉宋芙的神庙。
重新给一位叫做姜元的大能修建庙堂,点香祈祷。
只求她继续护佑世间。
那一日,思南郡最偏僻的石冢村落下大雨。
一位衣衫褴褛,满脸烂疮的瘦弱女人被狼群追咬,踉跄着身子躲入郊外的大能庙里。
庙里此时没有其他人,宋芙瘸着腿,眼里盯着供台上的苹果和馒头,吞咽两下口水。
她浑身都痛,骨头像是要散架一般,她在前几日就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,活不了几天。
宋芙本来打算回到石冢村,回到自己出生的那个茅草屋等死。
可当她兜兜转转回去时,才发现那个茅草屋早就被自己烧了。
她想死都找不到地方。
宋芙拼着最后一丝力气,抓了供台上的馒头胡乱啃几口。
她恢复一会儿精神,去推姜元的神像。
宋芙想推倒那尊神像。
过路的村民看到此番景象,嘴里骂骂咧咧,把宋芙赶到庙门外,还顺手把她推倒在泥地里面。
“哪来的疯子,竟敢亵渎神像?快滚远些!”
天色逐渐黑下来,雨势渐大,伴随雷电,落在石冢村。
宋芙死死盯着庙里的神像:
“大师姐,你说得对,我如果一心祸害世间,如今还有人能活着来欺辱我吗?我应该坚守为祸人世的初心啊。”
宋芙咬牙切齿:
“就像大师姐被世人背刺,还坚守拯救世人的初心一样,要坚持最初的道心,才能得道飞升。”
狼群的嘶吼声出现在林中,一双双发着幽光的眼睛从黑暗里面,紧紧攫住泥地里的宋芙。
宋芙笑了,撑着手一步步往神像的方向爬行,嘴里窃窃私语:
“不管是人是魔,不忘初心,方能得到始终。道心动摇,终会一败涂地。”
宋芙声音越来越结巴,渐渐哭出声来:
“大师姐,从头到尾陪伴着我的人是你,我不知道去哪里,就来找你了。”
大风刮过林间,野狼哀嚎着四散逃跑。
宋芙坐到神像脚下,她怔怔盯着干燥的衣衫,一朵潋滟的花蕾落在她的鬓间。
片刻后,宋芙跪在神像面前,抚摸着鬓发间的花蕾,朝神像拜了三拜。
从那时起,人间多了一位叫做宋芙的信徒。
14
二十年后,宋芙倚靠在大能神像的膝边平静的闭上眼。
死前,她看见通天之路里走出一抹熟悉的身影。
宋芙用最后的力气,抬起指尖去触摸那一抹身影。
“大师姐,祝贺你初心不改,得道飞升。”